立意当随气象新——关山月《绿色长城》的创作之路

立意当随气象新

——关山月《绿色长城》的创作之路

关坚

摘要：

  1973年关山月到粤西电白一带采风写生、收集资料，创作了《绿色长城》系列同名作品，成为新中国美术史上的经典之作。本文重述了关山月到粤西采风写生的历程，并将此系列作品放置于电白人民种植木麻黄防护林和女民兵巡海的历史背景中加以考察，分析其技法特点，力求还原与阐释关山月在写生基础上所建立的构思、画意及其历史意义。本文认为，这一系列表现新中国建设时期具有中国南方海岸风情特点的“绿色长城”，暗喻了其时广东沿海人民团结一致改造自然、保卫海疆的时代精神。

关键词：长城；南方海岸；木麻黄防风林；深入生活；时代脉搏

关山月（1912-2000）作为岭南画派重要代表性画家之一，纵观其艺术生涯，写生一直是他获得创作源泉的重要途径。他曾说过：“不动我便没有画！”关山月的艺术理念中，十分强调要到大自然和生活中去获取鲜活的艺术素材和创作灵感，祖国的辽阔土地都留下了关山月写生的印记。在关山月漫长艺术生涯中，甚至还游历了东南亚、欧美各地，通过速写描绘了丰富的域外风情。关山月最为大众熟知的作品应该是他与傅抱石合作的、藏于北京人民大会堂的《江山如此多娇》。能够代表关山月艺术成就的作品还有不少，但笔者认为，最能代表关山月对其在新中国时期创作理念和实践的作品，当属创作于1973年的《绿色长城》。

一、新时期下的新语境

1973年，从“干校”出来不久的关山月创作了《长城内外尽朝晖》和《俏不争春》。从这些作品可以看出这时的关山月在创作思想上的改变。创作梅花的观念沿袭了时代的特色，画面上表现的红梅使用了象征灿烂盛开、一片繁华的红色。画长城，山体染成一片红色，这些都应该说是为了适应当时社会形势所做的改变，同时也获得了当时社会的认可。

为响应毛泽东关于绿化祖国的号召，关山月想构思表现中国南方防风林景色的主题创作，于是就到茂名体验生活和进行创作素材的收集，之后还到了湛江的南三岛和雷州半岛进行采风。关山月在1983年的文章《我与国画》中写到：“为创作《绿色长城》，我先后到过不少地方。一九七一、七二年我到了湛江地区的茂名和罗定，也曾到过家乡的闸坡和电白的博贺两个渔港（图1）。一九七三、七四年，又先后三次到过湛江地区的南海公社和南三岛，前后作了较深入的调查访问，经过与当地的群众和民兵同志‘三同’，进行过长期的观察和体验。这幅《绿色长城》与《俏不争春》梅花一道，始终受到广大群众的肯定，这就大大增强了我的创作信心……”[1]

另据笔者2021年10月赴茂名实地考察时，采访当时陪同关山月在茂名电白写生的林家驹，他回忆到：“关先生是1973年4月下旬来电白写生，5月中旬离开，前后历时一个月，主要在电白南海虎头山哨所、电白博贺渔港、三八林带等地写生收集素材，准备创作一张反映防风林与守卫海防的民兵为题材的作品，中途去了一周湛江南三岛牧场（种的也是木麻黄树）。”关山月在茂名电白体验生活时，与民兵同吃住于南海公社林带的民兵哨所（图2），每天跟随民兵们进行海岸巡逻。他还刻意爬上海岸边的虎头山观察林区和海水的变化，感受木麻黄林带在海风吹动下如海浪般涌动的气势，观察林带在不同光照下发生的色彩变化。在深入生活期间关山月画了许多木麻黄林带的写生速写，收集创作素材和构思创作构图。通过这样的深入生活，他加深了解了粤西沿海特点，深深地被伴随着海浪声不停起伏摇弋的防风林带所打动，收集了丰富的速写写生材料，通过反复推敲创作稿，最终创作出了具有典型关氏风格的经典作品《绿色长城》。

林家驹口述中还提到为什么要画防护林带，当时关先生是这样讲的：“我刚在北京创作完成《长城内外尽朝晖》，为红色长城（图3），今日我来电白就是要画绿色长城，一南一北，长城在中国是一种民族精神。防护林像绿色长城既可防沙、防风、也可防敌，是一道绿色铜墙，我要把它画好画美。”

图1 1972年关山月在茂名电白博贺渔港写生

图2 现在电白虎头山民兵哨所仅存的残墙

图3 关山月《长城内外尽朝晖》 纸本设色

141x202cm 1973年 中国美术馆藏

二、“从生活中来”的创作灵感

笔者认为，关山月在1973年产生特意到茂名电白沿海地区进行采风考察的想法，除了响应毛主席绿化造林的号召，应该和电白地区特殊的地理环境、气候现象，以及解放后发生的巨大改变有关。

新中国成立初期，我国的森林覆盖率只有8.6％。广东西部地区尽管有漫长的海岸线，降雨丰富，但沿岸气候条件因台风经常袭扰变得恶劣，给当地人民的生产生活带来了很大困扰。而当时粤西的电白更是一个经常遭受风、沙、旱、潮等自然灾害袭击的沿海县，人民过着“风来沙尘遮天日，多少良田变沙滩；一日三餐无米煮，只好携子去逃荒”的凄惨生活[2]。

1953年4月，刚刚上任不久的电白县委书记王占鳌下乡来到电白博贺镇调研。他了解到该镇风沙灾害情况严重：博贺是一个半渔半农地区。渔业生产比较好，农业生产比较差。沿海20多公里的海岸线上，从农田到海边，都有一二公里宽度不一、白茫茫的沙滩，面积达2万多亩，树木不长，寸草不生，一片荒凉。夏季，太阳一晒，把细沙晒得灼热，可烤熟番薯、鸡蛋、花生，除了在海边拾贝的耕海人，基本无人踏足这一区域。台风一来，风沙、海潮直捣村庄、农田，房倒地毁，惨不忍睹。1927年的一次大风沙，把汕村子、车路封村的房屋全部摧毁，埋成一个大沙丘，导致整个村庄都消失了。1943年的一次大风沙，博贺村的400多间房屋几乎全部倒塌。耕地一年比一年减少，沙化现象越来越严重。仅存的1万多亩水质耕地，产量很低，稻谷亩产只有几十斤，番薯亩产只有三四百斤，当地农民和渔民缺粮、缺柴，生活可以说非常艰苦[3]。于是，王占鳌就组织县农林科的技术人员成立试验小组，挑选和培育出能在沙滩种植的树苗种。经过多次失败后，最终总结出在干旱盐碱沙地上种植木麻黄树的方法。从此以后，电白政府每年都在荒山、河岸、海滩上大搞植树造林，使绿化工作进步神速。至1954年秋天，博贺沿海形成了一条长达28公里、宽100米至500米、面积1200公顷的木麻黄沿海防护林带。博贺林带的建成，又带动了南海林带的营造。至1963年王占鳌离任时，南海2万亩的沙滩造林绿化任务又全面完成。南海林带的建成，大大促进了电白县沿海防护林带的全面建成，使电白沿海防护林带延伸了几十公里，其树种主要是木麻黄树，兼有大叶台湾相思、湿地松、加勒比松、桉树、苦楝、麻枫树、朴树、沙罗、黄槿等乔木——从空中鸟瞰过去，这条长近百公里的沿海防护林带，就像一条虬龙般蜿蜒浩瀚，壮观极了！她是新中国第一条人工建成的最长沿海防护林带。

电白的造林绿化工作经过报纸杂志、广播电台等众多媒体的广泛宣传，其事迹和经验迅速扬名全国乃至全世界。1963年2月17日，《人民日报》在第二版刊登了通讯《造林改变了电白县的经济面貌》一文，同时附上“电白县博贺镇沿海木麻黄防风林带”照片一张，充分肯定了电白县植树造林、改变落后面貌的好经验。

当时，全国上下都知道电白有一条中国最长的沿海防护林带。1965年3月11日，《人民日报》再次大幅刊登电白县造林绿化先进事迹和经验的《电白坚持绿化全县改造自然摘掉贫穷帽子》（头版）和《电白变成了“电绿”》（二版）两篇长篇通讯，并在头版配发长篇社论《学习电白，绿化家乡，绿化祖国》一文，号召全国绿化学电白！期间，苏联、越南、阿尔及利亚等兄弟国家的国际友人和中央、省、地各级领导经常组团前来电白参观、视察造林绿化工作。据统计，单单是国内组团前来电白县学习造林绿化工作经验的，就有广东及相邻的广西、湖南省，沿海的福建、浙江，内陆的陕西、四川、江西、山东，及青海等地区共145批次约上万人。

应该说，关山月当时是通过媒体的大量报道宣传得知粤西电白县绿化造林的情况，所以才萌发了到当地进行采风考察，体验生活的想法。而当关山月面对一望无垠郁郁葱葱的防风林带，又勾起了他儿时的记忆，强烈的新旧景色对比，启发了他的创作灵感，引发了他创作的冲动。

通过收录在《关山月论画》中的文章《我所走过的艺术道路》，我们可以了解到关山月自己对创作《绿色长城》动机的阐释：“《绿色长城》那幅画，我比较喜欢，因为我产生画这幅画的因素，有今天时代的感情，也有童年时代的思想感情……说来话长，我童年时跟父亲到家乡60里外的一个小墟镇上去念书，其中要走一段几里路的海边沙滩，沙深腿短，走路很辛苦。我当时就想，为什么沙滩不长树呢？要是沙滩都长满了树该多好啊！创作《绿色长城》之前，我回家乡去，真的看到了沙滩上长满了茂密的木麻黄树林，童年时代的愿望在我眼前变成了现实，使我感触很深，使我产生了构思创作《绿色长城》的激情。”[4]

关山月还在《关于画长城的体会》一文中专门谈到《绿色长城》的创作过程[5]。他提到：通过在粤西沿海的三次深入生活写生，他对国家植树造林对沿海地区的意义有了更深的认识，让关山月对创作沿海防风林为主题的创作有了把握与信心，他说之所以为这幅创作命名为《绿色长城》，是因为他认为：这种植在海岸与后方农田与村庄之间的木麻黄林带，能阻隔风沙灾害，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是一道名副其实的绿色长城。他还提到：在这幅作品的创作过程并不顺利，从最初的构思到真正定稿，中间无数次修改，因为这个题材是一个不能在前人作品中得到参考的全新创作课题，不能也不可以走老路，必须要反复思考尝试。就算是定稿后，也画了好几张，每新画一次都要有所改动。

图4 关山月《绿色长城》135x214cm

1973年 关山月美术馆藏

图5 关山月《林区所见》纸本设色

36.7x33.8cm 1973年

三、创作思路与技法创新

《绿色长城》一经面世就获得观众的好评，1973年10月入选了“全国连环画、中国画展览”，最后被中国美术馆收藏。

现存关山月关于木麻黄防风林题材的创作至少有5幅以上。按照笔者的考证，《绿色长城》最先画的应该是一幅尺寸较小的横幅（67×136cm），画中前景的木麻黄只露出一半，没有画树的下半部，远处的林带也逸出了纸外，但构图也算是完整。右下角画有骑单车的女民兵和隐藏于木麻黄中的红棉树，这些在后面的创作中都没有出现，而这一幅应该算是后面的正稿的雏形。而另一幅关于防风林的作品是关山月在电白考察后再去到雷州半岛画的《海滩造林》（71.3×95.6cm）。在这幅作品中，木麻黄防风林占了大部分面积，木麻黄树的表现技法已经相对成熟，背景还用墨色衬托出前景的树林，可以说是为后面的几幅《绿色长城》林带的描画做了技法上的尝试与铺垫。作品下半部的海滩上生动地刻画了一队走向树林的民兵植树队伍，有穿着粤西渔民装束的挑水和挑树苗的女民兵，有背枪拉着装满木麻黄树苗牛车的民兵，正在沙滩上艰难前行。这生动细致的植树队伍描画，应是通过现场写生收集素材得来的。深圳关山月美术馆收藏的一幅《绿色长城》（图4），与中国美术馆所藏的相比略短，构图和画面内容也十分相似，仅作为点景的民兵和画幅的尺寸不一样，应是较早的一幅《绿色长城》。关山月曾于1973年在北京重画《绿色长城》时，致夫人李小平的家书中提到（图5）：“我的《绿色长城》已画好了，比展览的效果好些，即民兵队伍增强了，整个画幅放大了些，气势就不一样。”信中提到的这幅《绿色长城》应该就是现藏于中国美术馆的《绿色长城》。而在1974年，他应广东迎宾馆之邀为该馆贵宾厅专门制作了长近4米的巨幅《绿色长城》（231×395.3cm）。此作由于尺幅巨大，画中景物的刻画更为精细，内容更为丰富，还添加了农田的景色。该作品后入藏广东美术馆。

关于《绿色长城》的创作特点，笔者认为，关山月在创作该画之初，首要解决的技法问题应该是如何用毛笔表现木麻黄树的勃勃生机。这种木麻黄树，传入中国的时间不长，不像古人常画的松、柏等树木。现实生活中的木麻黄树不太好用毛笔来描画。首先，由于生长在贫瘠的海滩沙地，木麻黄的树干偏纤瘦，大都较直，没有什么姿态可言；为了对抗强劲的海风，干上四面长出的枝条都十分细长而无变化；叶子更是如发丝般细而长，稍远只能看到松散的团状结构。而前人画谱中的勾线夹叶，墨点点叶等方法都不能用来表现木麻黄的叶子。

针对这个画史上尚无前例可资借鉴的技法问题，关山月通过在电白对木麻黄树林的数次写生（图6），总结出了独特的关氏木麻黄树表现方法。而在一切形式都是为了内容服务这个艺术前提下，关山月解释了为何要在《绿色长城》中呈现他想要的木麻黄形象：“既然表现铜墙铁壁，树木就不能歪歪倒倒的……有风、有浪、有松涛，但树干仍画的挺直，不可动摇。树梢本是软的，但没有画成软的，形式服从内容的需要，力求源于生活而有高于生活。”[6]

我们在《绿色长城》中可以看到，画家用浓重的墨色，以老辣的篆书行笔来画挺拔的树干，再以柔中带韧的线条表现富有弹性的抗风枝条，而在叶子的表现上则以干笔散锋来表达细碎的树叶在海风中摇弋的波动感。在木麻黄树叶的色彩处理上，近处大面积运用植物色，用花青色和藤黄色调成的汁绿色或深或浅地先罩染树叶，树梢处用稍微偏黄的绿罩染，以表现阳光洒落树冠的逆光感觉。接下来再用不透明的矿物石绿色，头绿、二绿、三绿等层层点染和渲染，以求达到一种薄中见厚、厚而不滞，丰富而不失统一，既色不碍墨、又墨不碍色，恰到好处地表现出层层婆娑碧浪的艺术效果。而后面较远的林带，关山月用了较为重的墨色来表现，成功地运用毛笔在宣纸上的干湿浓淡变化来描画起伏连绵的林涛。以墨色为主的林带向作品左上方延伸，形成深邃延绵的效果，与更远处的沙滩和半岛相连，在构图上形成了“之”字形迂回的形式感。而这一层重墨色还巧妙地衬托出位于前景的石绿色林带。

关山月通过巧妙运用色与墨的方法，避免了绵长林带树种和色彩的单调寡味，让富有节奏的色与墨表现出海岸线的浩渺，出色地营造出防风林人定胜天的磅礴气势。

在画面上部，远处海水的表现手法是先用较为干的散锋线条勾勒层层海浪，再赋以花青和蓝色，与前景的树木画法相统一，更为画面增添了动感。从整个画面来看，远处海面上浪卷浪舒，出海捕鱼的风帆聚散有度，近处的木麻黄树在风中摇曳，远树如层波叠浪构成一道绿色屏障。树林中，画家还巧妙地点缀了一些建筑等景物，民兵哨所、篮球架、屋前摆放的单车及烟囱的炊烟，无不显示画家深入生活细心观察的成果。由于画面大面积的绿色出现，点缀其中的建筑物屋顶都用暖色调的赭石色来描画，用以达到色彩关系的平衡。沙滩上，还画有一队穿着典型电白渔民装束的女民兵正背着枪在巡逻。为何画面上只出现女民兵形象？是艺术表现的需要？我们可以从1974年3月29日，《人民日报》发表关山月《老兵走新路——谈谈我的创作体会》一文中可以找到答案：“我又去了‘三八’林带，了解她们是怎么斗争过来的……还找到了最初参加植树造林的积极分子了解情况。她们谈的很生动，为了试种木麻黄，她们战胜了种种困难。树木不易活，用竹篾编成小筐子，放上土和肥，做成‘营养钵’，让苗长到一两尺高，再移植到沙堆上。她们走十几里路挑水浇苗，终于把树苗培养出来。”[7]所以说，关山月《绿色长城》中表现的是博贺“三八”林带，女民兵们护林及海防巡逻的情景，出现清一色的女民兵也是理所当然的。这一系列表现了那个时代具有粤西海岸风情和特点的《绿色长城》，也是关山月通过深入生活，真切地感受到粤西当地官民上下一心，通过植树造林去改变恶劣的自然环境，保卫祖国海疆的一种可贵精神。

四、老兵新路的体会

《老兵走新路——谈谈我的创作体会》这一文是根据关山月在1973年11月全国美术创作经验交流大会上发言整理而成的，是对《绿色长城》的创作经验作进一步总结。从文章中富含政治性的语句可以看出，歌颂伟大时代、为工农兵服务等内容是同一时期与关山月共同活跃于画坛的艺术家们一直都十分强调的。“老兵”为什么和如何走“新路”的这一艺术创作问题，应该说是当时关山月在把创作与学校教学结合中不可回避的。文章中他说道：“这幅画的创作过程并不是一帆风顺的。这个课题是新课题，创作时不能走老路，走老路闭着眼睛都可以，走新路困难多，要慎重对待。生活在这样一个伟大时代的美术工作者，应该有高度的革命责任感……用画笔歌颂我们这一伟大的时代。”“两年来我的创作活动得到领导重视和群众支持，使我受到鞭策鼓舞。”可以看出六十年代到七十年代初期关山月的心境。在这种学术大环境氛围中，就有了关山月数次为了创作到粤西沿海等地深入生活收集素材的行动。他说道：“在新文艺路线指引下，我提高了觉悟，决心把沙洲变林带这个题材用中国画表现出来。”

作为一名岭南画派的代表性画家，艺术来源于生活，强调用画笔去反映现实生活是关山月从拜师高剑父开始就形成的艺术观念。只不过在新的时代语境下，应该关注什么、用艺术如何表达，成为了这名艺术老兵的新任务新考验。而多年的写生创作经验告诉他，只有真正地深入生活，真正地了解民众的生活状态、所思所想，才能收集到鲜活的生活素材，才有可能创作出反映时代变革、打动观众、引起共鸣的不朽作品。回忆写生时，他说：“最初被安排住在公社，我争取住到哨所里，和民兵们一道生活……和他们谈起话来也有了较多的共同语言。他们陪我参观，给我讲述他们的战斗生活和对未来的理想。我注意观察、了解这里的一切……我一有空就琢磨、思考，怎样表现木麻黄树的性格特征，如何表现海涛、松涛的声音掺在一起的效果。我在实践中得到不少启发。这里是海防前线，阶级斗争很尖锐，作品的意境就不能是没有战斗气氛的幽静的风景区。”[8]

为了表现作品的战斗气氛，关山月在这一系列的《绿色长城》创作中都把背枪巡逻的民兵、隐藏在防风林里的哨所作为重要的画眼，这都是为了突出主题而设定的。他说：“我又到湛江南三岛做调查……群众谈起这里的巨大变化，越谈越开心，激动。过去，我看变化只看到表面的自然现象，现在，能透过现象看到社会前进的本质。群众的这些革命实践，我应不应该反映呢？要不要用美术把这一切描绘出来呢？”[9]在《绿色长城》作品的左上方，较远的树林后出现了一排屋顶，画有现代的电线杆和水塔，而在1974年画的最大尺幅的《绿色长城》，房屋后还出现了万顷良田，可能这就是作者想要表现的新时代下农村出现的新变化吧。

对于新中国成立后的这批老中青主流国画家来说，最大的挑战是如何用传统的笔墨技法为新的中国画创作图式服务，以至于创造出一种新的语言风格能更好地表现新的创作题材。而反过来，新时代各时期的宣传创作任务又催生出新的创作灵感和创作图式。美术评论家蔡若虹先生为关山月写的诗句“立意每随新气象，造形不取旧衣冠”，点题了关氏艺术的风格特点，也讲到了七十年代的艺术创作思想的趋势。蔡若虹先生还在给《关山月论画》这本书作序时写到：

我认为山月最显著的优点之一，是他从来不厚古薄今。他执着于写生，执着于“行万里路”，执着于描绘新生事物……。所有这些，我认为都是他重视今天、重视眼前的生活实际的表现。他所参观浏览的古代绘画作品不算少，可是他不像有些人那样一钻进古代艺术就爬不出来，即使爬出来也变成一个穿中山服的古人。山月不是这样，他在创作上一方面继承传统笔墨，而在另一方面的题材选择上却紧紧抓住现实生活不放。只要一看见过去没有的新生事物，他总要在作品中留给它一个位置，甚或把它作为创作的主题。这种情况，在建国初期的五十年代山月的作品中是屡见不鲜的。水闸、盘山公路上的汽车、高架电线、拖拉机、万绿丛中的一竿红旗，还有那被他称为“绿色长城”的防护林带……等等等等；画这些东西有什么不好呢？山水画的所谓创新，如果离开了这些时代的新装又新在何处呢？我以为山月（还有很多画家）这样做是完全正确的。[10]

在新中国成立后，关山月投身到艺术院校的教学中，在教学的同时，他还坚持深入生活，通过下乡写生进行创作。经历了两年的土改运动，加上后期带学生到乡镇厂区，到渔村海港、革命圣地，还有祖国的名山大川深入生活和写生。关山月前后到井冈山写生不下三次，韶山、延安、遵义、瑞金都留下了他的足迹，攀登过国内诸多名山，写生过长江黄河，出入西北大漠。朝鲜战争时期还到过朝鲜慰问志愿军并进行写生，到域外多国领略风土人情，八十、九十年代赴日澳和美加等国展览和讲学，进行艺术交流。

新中国建立的近三十年，关山月创作了大量重要作品。由于亲身经历了国家的旧貌变新颜，激发了关山月用画笔记录新时代到来的创作热情。从广东的南昆山、鼎湖山，海南岛的五指山、尖峰岭，到川、陕各地名山都踏遍，正是在这些对新中国各地的大量采风写生过程当中，关山月萌发了制定了创作“祖国大地”系列绘画的长期目标，之后就创作出如八十年代的《碧浪涌南天》《秋溪放筏》《江南塞北天边雁》；九十年代的《黄河魂》《九十年代第一春》《云龙卧海疆》《张家界》等重要作品。在他的晚年更是登上了祖国最南端的西沙群岛写生，创作了《云龙卧海疆》。这位艺术生命跨越了大半个世纪的艺术家，其追求艺术的道路曲折艰辛，回顾他一生的创作，关山月践行了他“笔墨当随时代”“艺术为人民”的艺术宗旨。创造出属于关山月特有的关氏艺术风格。这种风格特点，不是“孤芳自赏”式地玩弄笔墨技巧与案头雅赏，而是通过深入生活，坚持源于生活而又高于生活的艺术追求，去创作富有时代脉搏、磅礴大气的作品，真正能让观众得到共鸣的作品。

结语

关山月作为一位善于描绘现实生活的中国画家，能够很好地抓住新中国的新变化，敏感地捕捉新的表现题材并很好地把它表现在创作中。他在作品中把时代特色浓缩提炼的同时，亦表现出源于生活的艺术情感。关氏作品惯用浓重的色调和呈现磅礴的气势，他那恣意雄强、用笔生辣的艺术风格运用到重大题材的开拓和创作具有时代精神的巨幅作品中，总能打动观众，引起共鸣。这种对传统文人审美习惯和题材的不断突破，对传统笔墨赋以新内涵的崭新表现手法，是他能在美术史上占有一席之地的主要原因。而《绿色长城》正是一幅能很好体现关山月创作理念和艺术实践的重要作品。

2022年6月

[1]黄小庚：《关山月论画》，河南美术出版社，1991年，第70 页。

[2]连堂：《造林改变了电白县的经济面貌》，《人民日报》， 1963年2月17日第二版。

[3]同上注。

[4]同注[1]，第51页。

[5]同注[1]，第4页。

[6]关山月：《老兵走新路——谈谈我的创作体会》，《人民日报》，1974年3月29日第2版。

[7]同上注。

[8]同注[6]。

[9]同注[6]。

[10]同注[1]，第1页。